[段旭的后仰] 没了三巨头，石匠还敲不敲石头？
2000年3月1日，波士顿凯尔特人主场输给多伦多猛龙，被文斯·卡特一记底角三分绝杀。绿军吞下三连败，当时的成绩是23胜34负。
赛后新闻发布会上，时任凯尔特人队总裁兼主教练的里克·皮蒂诺，情绪激动地说了一番在篮球界流传至今的话：
拉里·伯德没有穿过那道门（走进来），球迷们。凯文·麦克海尔没有穿过那道门。罗伯特·帕里什没有穿过那道门。如果你指望他们穿过那道门（走进来），他们也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了。
若你对NBA历史稍微有点了解，会知道皮蒂诺口中的三个名字意味着什么。拉里·伯德、凯文·麦克海尔、罗伯特·帕里什是凯尔特人20世纪80年代取得辉煌成就的三大基石，是那时候波士顿的“三巨头（Big 3）”。到90年代，随着他们三位先后退休或离队，绿军一蹶不振，沉沦多年。
皮蒂诺2000年提起他们老三位，意思是说波士顿人太消极，太没有耐心，他们应该意识到昔日巨星早已不在，应该清楚一支球队的成绩和命运没那么容易被扭转，而要扭转，只能依靠队中现有的年轻的一代。
皮蒂诺后面还有一大堆话。他说：“我希望我们在工资帽之下有9000万美元，我希望我们能买下全世界——我们不能；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。而这座城市里所有的负面情绪真是烂透了。”
皮蒂诺当时表露出来的情绪，配上凯尔特人那些年的状况，让他这段演讲落得声名狼藉，之所以流传至今，绝不是因为他鼓舞了人心。
皮蒂诺1997年开始执掌绿军，到2000年依然一事无成，1999-2000赛季他们最终以35胜47负收场。说完上述这番话差不多一年后，皮蒂诺于赛季中途辞职。凯尔特人在他手下三年半，从未踏进过NBA季后赛的大门。
而你若对篮球历史再多点了解，又会清楚皮蒂诺并非没本事的人。在美国大学篮坛，他至今仍是最成功也最出名的教练之一。执掌凯尔特人之前，他率领肯塔基大学赢得了1996年NCAA全美冠军。要不然，绿军作为NBA两大豪门之一，也不会在1997年隆重把他请来，寄予厚望，许他在篮球事务上大权独揽。
皮蒂诺在NBA失败了，波士顿那段更是彻头彻尾的失败，以至于“拉里·伯德没有穿过那道门”这番话成为他NBA执教经历最显眼的注脚——在他个人的维基百科词条中，这番话的篇幅比他整段NBA执教经历的描述还要长（如下图）。
但他所说真的有错吗？里克·皮蒂诺在2000年3月1日面对媒体慷慨激昂说出的那番话，真的有事实问题、有态度问题、有价值观问题吗？
将近19年以后，我们来看看圣安东尼奥马刺队的现状。
今天，马刺终于痛快赢了场球，在主场以131比118击败波特兰开拓者。两天前，他们刚以105比136惨败给休斯敦火箭31分。再往前数两天，他们在客场以89比128惨败给明尼苏达森林狼39分。
连续两场球输掉30分以上，这在马刺整个队史上才第二回，头一回是1987年11月的事情——翻译一下：自格雷格·波波维奇执教以来，马刺从没这么惨过。
那两场输完，马刺本赛季的成绩是10胜12负，掉到西部倒数第二；今天赢完开拓者，11胜12负，暂回升至西部第12，倒数第四。
若非皮蒂诺吃亏在前，波波维奇如今完全可以——甚至更有资格——说出一模一样的话，只把拉里·伯德、凯文·麦克海尔、罗伯特·帕里什三个人名替换成蒂姆·邓肯、马努·吉诺比利、托尼·帕克就好。
蒂姆·邓肯没有穿过那道门（走进来），球迷们。马努·吉诺比利没有穿过那道门。托尼·帕克没有穿过那道门。如果你指望他们穿过那道门（走进来），他们也是头发花白老态龙钟了。
当然，马刺“三巨头”还没那么老，帕克还在夏洛特黄蜂队打球。实情是，退役两年的邓肯和刚刚退役的吉诺比利也并非完全没有“穿过那道门”，波波维奇时常闻得出邓肯的味道——真的，就是靠闻。
“他把我们更衣室搞得满是他（车行）那些齿轮的味道，”老爷子说，“全是那个味，乱糟糟的。”
吉诺比利目前正在阿根廷，享受家乡久违的夏天，而他人在圣安东尼奥的时间，也和邓肯一样，常常在马刺训练馆露面。
2018-19赛季，马刺“三巨头”离得并没有那么遥远，只是不再为圣城披挂上阵了。马刺赛场上要度过的难关，跟他们三位不再有直接关系。
“这是一支完全不一样的球队了，”波波维奇说，“这是全新的一票人，他们在相互学习，他们在学习整个体系。在组建新团队的过程中，没有他们（GDP三巨头）的位置。”
这支“完全不一样”的球队，仍有两名NBA全明星——今天赢开拓者的比赛里，德马尔·德罗赞第三节威风八面独得18分，全场36分8篮板6助攻，拉马库斯·阿尔德里奇则以15中11的高效率攻下29分——但在经受了各种动荡与减员之后，马刺已经不像一支有能力在狂野西部有大作为的部队。
“这在某种意义上有点像是一支扩军的队伍，”波波维奇说，“你有一堆从来没在一块儿打过球的人，试着找到出路。”（注：扩军是指NBA联盟新增球队的过程。新球队创立之初，会通过扩军选秀，从其他球队保护名单以外的球员中选取自己想要的首批球员。）
倒不至于一无是处，毕竟今天痛快赢下开拓者之前，马刺也曾两胜勒布朗·詹姆斯领军的洛杉矶湖人，也曾拿下斯蒂芬·库里、德雷蒙德·格林缺席的金州勇士，还跟目前排名西部第六的孟菲斯灰熊斗到最后一秒才因“非战之罪”惜败。
总的来说，马刺遇强不是完全没得打，遇弱却又未必赢得下来。不该输的球，他们输过奥兰多魔术，输过迈阿密热火，输过萨克拉门托国王，也输过全联盟垫底的菲尼克斯太阳。
先发控卫布林·福布斯说的没错：“我们现在正努力赢得胜利，还有保持稳定。我想这正是我们表现不好的地方——稳定性。”
状态不稳定，跟老爷子说的球员之间需要磨合有关系。更重要的，大概源自全队防守水平质的下降，因为篮球场上，进攻会失常，防守不会失常。
有人问波波维奇：马刺上一回防守像本赛季这么差是什么时候？老爷子没有半点迟疑，回答：“Never（从未有过）。”
赛季才过四分之一，马刺已有两场丢掉140分，另外还有两场丢了135分，这过去在波波维奇的球队身上是不可想象的。而现在，马刺动辄一节丢个35分，好些场次有单节失分破40的情况。
也不奇怪。马刺今夏失去了他们上赛季最好的三名锋线防守球员——卡哇伊·莱纳德、丹尼·格林、凯尔·安德森，10月份又失去了现有阵容里最好的外线防守球员德琼泰·默里。上赛季，即便莱纳德全年只打了9场球，马刺的防守水平仍然能排到全联盟第二；而这个赛季，马刺的防守排在全联盟二十几名。
波波维奇很现实，没什么奢望，他表态：马刺这一季，防守到不了第二那么高，但也“不必留在”二十几名。
执教马刺22年，波波维奇眼下正经历他第二艰难的赛季。上一次这么难，还是他炒掉鲍勃·希尔、自己执掌帅印的时候，那会儿他手下还没有邓肯，更没有帕克和吉诺比利。
当今之波波维奇，可不是2000年波士顿的皮蒂诺可比，他更有资格当着媒体的面指点自己球队所属的城市。
但他并没有。
相反，在惨败给森林狼紧接着又惨败给火箭之后，波波维奇平心静气地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，说：“我们在进攻端显然一片混乱，很多都跟我有关，所以我必须干得更好。防守上，我们显然得在球场那一头把我们的努力与智慧支撑起来。所以，我们有很多工作要做。”
如是表态，片儿汤话十足，不会流传多年。而了解波波维奇够久的人会懂得：越是旁人觉得他要情绪失控的时候，波波维奇越是平和，越是淡然。
勇士队主教练史蒂夫·科尔就了解波波维奇够久。
科尔球员时代在波波维奇手下打过四个赛季，他记得，每当马刺吊打联盟、高歌猛进时，波波维奇总暴跳如雷，给球员施加巨大压力，而当马刺状态不佳、情绪低迷时，波波维奇反而给球员喂糖吃，为他们做心理按摩。
“我始终注意到他在危机中要更好一些。”科尔说。
德罗赞来马刺时间不长，已经感受到老爷子这点，他笑称：“比我预期的要更有耐心。”
年纪大了，自己也成为教练并取得成功，科尔对波波维奇有了更深刻的认知。“他是我这辈子遇见过的最实际的人之一，”科尔说，“他对人生有非常棒的洞察。我想他跟这个队（当今的马刺）处得很好。他们有那么多伤病，依然能每晚保持竞争力，全身心投入在比赛里。”
今天赢开拓者的比赛，德罗赞起初12投仅3中，却在第三节适时爆发，改变比赛。马刺那一节最后的20分里，有18分为德罗赞包揽。
“这就是为什么他这么长时间一直是全明星的原因，”波波维奇说，“你就接着上呗。如果你有一段时间表现不好，那你就知道（接下来打得好的）概率可能在你这边。他进来很长时间了，他非常有自信，他知道自己能做什么。就算投丢一些球，也不会困扰他。得分手不该有愧疚。”
老爷子如此夸奖德罗赞，德罗赞却揭秘道，正是老爷子不断在他耳边“布道”，告诫他出手“无罪（no guilt）”，他才这么有信心。
“我一直听他的。”德罗赞告诉大伙儿。
德罗赞信波波维奇，这毫无疑问。之前为多伦多猛龙效力时，德罗赞一度觉得主教练德文·凯西是个激励天才，因为凯西2011年执掌猛龙教鞭时，带进来一个球队口号，叫“Pound the Rock（敲击石头）”。
你懂的。
“我觉得这传达了一个很棒的讯息，”德罗赞说，“然后我季前赛到了这里，发现波普（波波维奇）才是那个开启它的人。”
When nothing seems to help, I go and look at a stonecutter hammering away at his rock perhaps a hundred times without as much as a crack showing in it. Yet at the hundred and first blow it will split in two, and I know it was not that blow that did it -- but all that had gone before.
雅各布·里斯的格言，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“石匠哲学”，最先由波波维奇带到NBA。从2002年起，这段话就被翻译成各种语言，镶在镜框里，挂在马刺更衣室及走廊的墙上。
“你一走进来，就看到那些标牌，”同样今年才加入马刺的丹特·坎宁安说，“我想波普教练会告诉你，这不是从多伦多来的，它始于这里。”
石匠哲学是马刺由上至下深入人心的信仰。成功不是第101锤的神奇，而是前面100锤的累积。你可以说马刺“三巨头”时代赢得的冠军都由此而来，如今“三巨头”不在了，马刺踏入低谷，仍旧要这信仰带领他们从低谷走出去。
只要波波维奇及其弟子还在，就一定会这样。
“我知道一个事实，”德罗赞说，“一旦我们赶上那一步，找准了节奏，理解了如何打如何赢，我们就会好的。”
如你所知，波波维奇命运的扭转始于1997年。
那年5月18日，他在NBA选秀抽签现场旁边的帐篷里，得知马刺获得了当年的选秀状元签，这意味着他们拿到了邓肯。
其实当时凯尔特人赢得状元的机会更大一些。按照理论概率来算，马刺只有21.4%的可能，绿军却有36%的可能。
绿军当时的掌门人，正是刚履新一个月的里克·皮蒂诺。皮蒂诺之所以下决心抛下自己在NCAA构筑起的王国，再来NBA试一试，很重要一个原因就是绿军大概率能拿到邓肯。皮蒂诺脑海中的建队计划，几乎全建立在以邓肯为核心的基础上。
1997年状元签归了马刺，皮蒂诺失望透顶。抽签刚结束，他还做了个努力，打电话给凯尔特人球队发展部的主管M.L.卡尔，让卡尔即刻去问波波维奇：愿不愿意交易状元签？波波维奇当然say了no。
如果那个5月18日得到邓肯的人是皮蒂诺，我们现在所知道的有关他和波波维奇的一切，将是完全另一个样子。
◇ ◇ ◇
作者系网易新闻·网易号“各有态度”签约作者
